民生小学·毕秀丽·散文《聚会》
寒假。
某日,正翻看微信,突然“我是群聊中的XX”一条验证消息跳了出来。“哦,是XX,好久没有他的消息了”。我马上通过了验证。头像是他和一个女孩的合影。
“年前我们要组织聚会,邀请您参加。”
“好啊!”我没有犹豫地发出了回复。
放下手机,我陷入了回忆。只要一提起这个名字,我的心就掠过一阵悸动,一幕令我,或者也令他不堪回首的往事,总是不可遏制地浮现出来。
聚会的那天,下了一场大雪。纷纷扬扬的雪片肆无忌惮,只一下午的功夫就在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。这使得原本能来聚会的同学少了一半,作为组织者的他有点小失落。趁着他忙忙乎乎组织点菜的空当,我仔细地端详着他。
他的模样基本没变,还是一样的俊俏。只是脸上已经完全没有了年少时的调皮与傲气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年龄不太相符的平和与成熟。是的,在我的记忆中,他一直是那个在班里一呼百应,被大家宠着的小男孩。更多的时候像一头桀骜不驯的小毛驴,得顺着毛摩挲。
酒过三巡、菜过五味之后,或已做了爸爸,或已成家,或已正在创业的男同学们借着酒劲,开始活跃起来。爆料上学时谁喜欢了谁,谁送谁礼物,谁保护了谁,谁偷着抽烟、喝酒、上网吧……好多曾经瞒着老师所做的事今儿在这儿都曝了光。而那些在当年被老师看成是多么严重的事,在今天都成了笑谈,成了同学们聚会餐桌上必不可少的一道“大餐”。当然,老师也是这道“大餐”必不可少的“作料”,女孩就喜欢上男老师的课,男孩则希望班主任是个漂亮的女老师。
“那你们小时候一定喜欢我喽!我刚毕业时可是亭亭玉立啊!”我也调侃道。
“喜欢!”“您就是我们的女神!”“我们就爱学语文!”“您现在也是貌美如花!”孩子们用起哄的方式将气氛推向了高潮。
眼角的余光瞥向他。他始终脸上带着微笑,却始终没有说出“喜欢”这两个字。
我的心瞬间跌落低谷。
或许他曾经喜欢吧!刚接他们班的时候,我正年轻,而之前的班主任是个老教师。我的年轻、朝气吸引着孩子们,从他们纯真可爱的目光中我能读懂。他是班长,我欣赏他的活泼聪明、热情上进,然而对于他的恃宠而骄、耍小聪明,我却从不偏袒。虽然不能做到百分百的公正,但我力求公正地对待每一个孩子。所以,当有一天,所有的警告、批评都无法驾驭这头小毛驴的时候,我终于向他扬起了巴掌。
那一巴掌到底是因为什么我已经记不清了。肯定是和学习有关,因为是发生在课堂上;肯定是到了不扬起巴掌就已经无法控制的程度,因为“打”从来只是我被迫拿出的最后的武器。我一直很小心谨慎地使用这件武器——犹如一个穷人使用他最后的一个金币。巴掌落在他的脸上,有那么几秒钟空气是凝固的,他那双惊愕的眼睛与我燃烧的目光相对峙。接下来的具体情形记忆已经模糊,只记得他指着我大声喊着:“你敢打我,我要去教育局告你!”只记得副班主任和几名同学把他拉到了办公室,我则到另一个办公室默默流泪。他是第一次挨打,我是第一次被学生叫板。我想,都刻骨铭心吧。事后,他爸爸来想让孩子给我道歉,我说不用,因为不管是什么理由,打人都是不对的。虽然以后我们仍像以前一样相处,可面对孩子那双眼睛的时候,我却分明看到了距离。我开始自责。尤其是随着年龄的增长,我慢慢理解了“教育本应是一棵树摇动另一棵树,一朵云推动另一朵云,一个灵魂唤醒另一个灵魂”之后,这种自责愧疚之感在心里则更滋生蔓延,为自己年轻时的冲动,为自己教育的无能。
那一巴掌,断送了我在他心中的美好形象吧!
聚会结束了。他安排好其他的同学后,执意要开车送我回家(女朋友没喝酒)。我们闲聊着他的父母,他说父母身体很好,快要退休了,有时间就出去旅游。自己经营着车行、旅店,效益还不错。他说自己没有好好学习走出去,老师您不会对我失望吧。我说当然不会,只要做你自己喜欢做的事儿,不过还是有点可惜,不是吗?他点点了头。我突然很想问一句:“孩子,还记恨老师吗?”
终究,我没有问出口。
回到家,毫无睡意。我倚在窗前,望着楼下路灯映照下的皑皑白雪。我知道孩子们并没有记恨我。像当年我能从他们的目光中读出对我的喜欢一样,长大了,我依然可以从他们的眼神中读懂对老师的那份爱戴,甚至理解。而我,明知道当年的冲动对孩子幼小的心灵造成了伤害,却始终没有勇气亲口对孩子说一声“对不起”!我看到了自己灵魂深处的卑微。
“孩子,请原谅老师的懦弱!”
“孩子,请接受老师真诚的道歉!”
“孩子,对不起!”